阎雪君:冬天里的春天
2016-04-16 | 作者:阎雪君  | 来源:金融作协

阎雪君(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

阎雪君,男,1968年2月14日生。山西大同人,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文联副主席,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先后在山西阳高制药厂、阳高县农行、大同市农行、山西省农行、大同市人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华夏银行总行、中国金融工会作家协会供职。

已发表文学作品300多万字,其中已出版《原上草》、《今年村里唱大戏》、《桃花红杏花白》、《面对面还想你》4部长篇小说;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其作品具有深厚的大地情结,浓郁的乡土气息和鲜明的金融特色。


冬天里的春天


桑干河在这里犹犹豫豫地拐了个弯儿,便毫不留恋地向东奔去。这地方,就是山西省阳高县马家皂乡马家皂村。长长的109国道像一条线,这个村庄就恰似线上圆圆的一点。也就是我“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定点创作的地方。

我是中国作协派驻一百多名定点生活的作家之一,更是全国金融系统委派出来定点生活的唯一作家,所以压力山大。我定点生活创作任务是:创作反映新时期农村金融精准扶贫,推动新农村建设的长篇小说。金融跟新农村建设搭边吗?怎么写?有可写的东西吗?带着疑虑,带着忐忑,我来到了定点生活的地方。

当地党政部门和金融部门满当回事儿,省市人民银行、银监局、县委县政府、农村金融、保险、证券等金融系统单位及乡政府有关部门都很关心。乡政府还给我安排了宿舍和办公室;中国金融文联领导还千里迢迢,从北京一路赶来看望我,同时还组织开了座谈会,大体意思就是非常重视我的定点创作生活,要大力支持我的创作活动等等。

到村里转悠了几天,一直没有发现我想要的题材线索,一时不免有点失落。一天,农金系统的金荣仁等同事来了,跟我聊天,无意中,我发现了一丝的光亮,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曾几何时,只要听到这首民歌,金荣仁就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家乡。他的家乡也是地处黄土高原上的晋北,那里气候寒冷,一年只能种一茬庄稼,每年十一月至次年的四月份,便一直闲来无事。于是,人们就流传着“半年忙乎半年闲”的说法。

按理说,闲有闲福,难得有如此长的休闲,可还有句老话叫闲生是非。黄土高原上的冬天也确实冷,人们就整日猫在窑洞里,不是夫妻吵嘴,就是邻居打架;不是耍钱赌博,就是流长蜚短,一时间乌烟瘴气就弥漫开来。乡村两级干部还有派出所,最头疼的就是这漫长的冬闲,整日里不是调解矛盾,就是处理纠纷,嘴上便骂骂咧咧:都是这闲给闹的,要是像夏秋那样忙,哪会有这么多的闲是非?真是越闲越穷,越穷越闲,折腾吧。江河日映斜阳,夜浮冷月。日子一年一年过去了,过了多少这样的日子,谁也说不清,能说清楚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多少年来一直都没改变。

一年的一个冬日,金荣仁走进了村里的“新闻中心”豆腐房。豆腐坊一间小屋足足憋了十几个人。一条大土炕上,一边晾着黄豆,一边铺了半张席子,席子上人坐不下,有几个人干脆就坐到了黄豆堆里,嘴里叨着纸烟,眯缝着眼盯着手里的纸牌,耳根上别着几支香烟,输了给人,赢了再夹在耳根上,原本白白的纸烟卷儿成了一根根黑色的接力棒。旁边还围了几个人观战,不时还抢上一支战利品,叼在嘴里消费;几个女人手里拿着针线活儿,挤在另一边炕上,手上一份嘴上一份忙乎着,不时还推搡几下,笑得胸脯乱颤,手抖得东西一个劲往炕上掉;地上有两村民蹲着,面前小凳上一只小碗,里面放着几片小豆腐干,每人手里端着半杯散白酒,全然不顾他人的吵闹,静静地品尝着酒的清香,嘴里还叨唠着什么闲事儿。

金荣仁对一个村民说:“这半年长的时间,就这么闲着,真是浪费了,太可惜了。”那村民就驳他,“不闲怎的,就这天寒,这地冻的,还能像夏天一样忙活?”

另一个村民叹口气说:“俺娃在南方念书,回来说人家那地方冬天也暖和,一年能种两、三茬庄稼呢,一年四季绿油油的,真不赖。”于是,众人一阵吧咂嘴,羡慕得不行。

“不用眼红人家,咱们也能。”金荣仁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大话。人们一下愣住了,忽地又轰然大笑了,说:“吹啥牛啊,你说咱这儿的冬天也能种地?”另一个接着说:“你能把冬天的尾巴割了,给夏天安上?能把冬天变成春天?日能的你!”

“能!咱能把冬天变成春天。” 金荣仁竟口气沉稳。

“你是玉皇大帝?老天爷也得跟着四季的腿儿走道儿,你凭啥?”众人又大笑。

“凭咱们盖日光温室大棚!” 金荣仁嘴里吐出个新词儿,众人没听说过。

“那是个啥玩意儿?这么日能?”

“其实也挺简单,有的地方早用上了。”金荣仁笑笑说。

“咋弄的?”有人感了兴趣。“就是在冬天把地用塑料布裹起来,里面用钢筋架起来,棚里就热起来,庄稼和蔬菜就能长起来,你们就能忙起来,钞票就会多起来,光景就能富起来……”一连串的“起来”,真把村民们的脖子给拽了起来,眼睛也听得亮了起来,手脚不停地抓挠,恨不得马上干起来。但是,手里没有钱儿,啥事儿也干不了啊!村民们摊摊手、撇撇嘴儿,空高兴一场呵……

“资金由我们农村信用社、农行和村镇银行等农金单位来帮助大家解决!”就这样,在县委、县政府的统一安排下,在金荣仁的指导和支持下,几个胆大的农民先贷款,有了启动资金,就很快盖起了温室大棚。周围的人们一看冬天里竟能长出绿叶,就信了,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干起来。

太好了!我听到这里非常兴奋,禁不住还拍了大腿儿。这可是金融支持村民新农村建设很好的结合点啊。

金主任说,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非常复杂。怎么个复杂?我更感兴趣,文学不就是得复杂点才有嚼头吗?

他说,首先得帮助村民进行小范围的土地流转。因为村里的土地在承包土地时,不是一整块的,都是你几亩我几亩,交叉分配的。现在有的村民愿意种植蔬菜大棚,有的愿意种植粮食,就得帮助他们互换和流转土地,才能形成土地的种植规模优势。这里面有许多故事。

一听有故事,我更兴奋。我觉得文学就是故事啊!就催促他往下讲。

他又说,这里是黄土高原,缺水。缺水可是种植蔬菜大棚的天敌啊。农金单位又支持众人合伙打井,有了水,更是枝繁叶茂,满眼都是绿。农民们缺种植蔬菜大棚的知识,乡政府还专门从县里请来老师给村民讲温室大棚的种植知识,怎样防治病虫害,人们白天干活忙,就晚上加班学。一时间忙得手脚不停,脑子也忙起来:今天琢磨着怎样种好菜,明天思量着如何卖个好价钱。村民们春夏秋忙着种地,冬天里忙着种菜,嘴上喊着忙死了,手脚却不肯停下来。在网上,当地的一家报纸上声称:当地的温室大棚彻底结束了塞北农民半年忙碌半年闲的历史,创造了寒冬里的春天,是北方农业史上的一次真正的革命。

县里也出面了,把这个乡村规划成全县温室种植基地的一个小基地,还引进了什么名、特、优,实现了什么精、细、嫩。后来,全村的人大都盖起了温室大棚,有的一家就盖了好几个.还有个村民靠着过去冬闲练就的好嘴皮,竟然坐火车、乘飞机,走出去搞推销了。他回来一进村就兴奋地问人:“你们谁在天上尿过尿?”那人一愣,反问:“谁能在天上尿过尿?那得是孙悟空、王母娘娘跟玉皇大帝吧?哈哈……”

“俺就在天上尿过尿!”

“吹吧,你?你会腾云还是会驾雾呀?哈哈哈”

“不吹,俺不会腾云也不用驾雾。”

“哪怎么在天上尿啊?”

“在,飞机上呀。”一阵大笑。

后来,为了让外面的运菜大汽车进来,县里还支持乡村两级还修了路,村村通油路。有的村民在农金系统单位的支持下还专门买了汽车搞蔬菜运输,马路上各种拉菜的大车、小车,一辆接一辆,错车时,还相互鸣笛示意,牛气得很。

再后来,发生了蔬菜产量过剩,村民们没办法,相互压价出售,损失惨重。县政府及农金系统就与乡政府支持成立了蔬菜集贸市场,统一销售。

为了开展蔬菜深加工,实现产品增值,农金系统单位还贷款支持村民在市场旁边建起了脱水蔬菜厂。村里有的人就进厂当了员工,整日里穿着干净的工作装,用过去那双沾满泥土的手按在了印满洋字码的按钮上,指挥着一条条的流水线。村里识文断字的人说,这就叫产、加、销一条龙。村里孩子有时吃着方便面,然后大叫起来:“爹娘,你们看,这小袋里的干菜叶上面写着咱村脱水蔬菜厂的名字啊!”于是就自豪得不行,吃得更香了,嘴吧咂得声音更响了。娘便上来拍一下孩子的脑门说,吃饭声音别太大,不文明。

听着他的讲述,我就想到蔬菜大棚基地去看个究竟。

前些天,金荣仁又回到了我定点的乡政府。我有点迫不及待,让他带着我去蔬菜大棚基地实地考察一番。同时我还打包好了行李,准备在蔬菜大棚基地定点生活去。

天气挺冷的,外面下着雪,我们一起顶着寒风出了村,来到旷野上。半个时辰,我们就到了,大地白雪皑皑,那一座座大棚排成行、连成串,一排又一排,一眼望不到头,既气派又好看。我们走进一个儿时伙伴的大棚,眼前顿时溢满了春意,红彤彤的西红柿,绿油油的大葱,直溜溜的黄瓜,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新品种。我环视了一下大棚,发现在村民们大棚的钢筋架上,挂着个小收音机,里面播着市场信息。忽然听到有个村民一边干活一边唱起了信天游:

深不过那黄土地,高不过那个天,

吼一嗓子信天游,唱唱咱庄稼汉。

山沟沟里那日月,磨道道里那个转,

苦水水那个煮人人,泪蛋蛋漂起个船。

羊羔羔吃奶就双膝膝跪,

吃水水不忘那打井的人。

山丹丹那个可沟沟里兰花花开满山,

庄稼人的信天游,唱也唱不完……

好听!我心头一热,我的定点生活就此定点,我的创作素材就此敲定。

后来,我还组织有关保险公司和证券公司协商,建议村民积极加入农业保险,引导他们的蔬菜股份有限公司将来筹备上市,进一步做大做强,前景一片光明。

好,我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土里生金》创作就此开始……


(发表于中国作协的《作家通讯》201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