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华:尘世之门正在缓慢关闭 (组诗)
2016-12-13 | 作者:姜华  | 来源:丝路金融文学网


尘世之门正在缓慢关闭

(组诗)

姜 华


我将在这座陌生城市里老去


每天早晨,我习惯推开东窗

看那些晨雾在秦巴山间研习太极

一掌推过去,又一掌掀过来

然后缠在一起翻云覆雨。门前流过的汉江

仍在重复昨天的作业。这一切让人感到

温暖、乏味,又无可奈何


约7点钟,我将骑上自行车

绕城一周。送孙子去鼓楼上幼儿园

去静宁市场买菜,去东关给老伴买风湿药

然后去水西门旧货市场淘书

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肠道里穿行,恐惧

经常像一条恶狗扑出来,咬我


没有路牌的街区似迷宫,朋友们相继走失

像那些褪色的旧地名,被记忆逐一擦掉

走在稠密的人群中,我仍然感到孤独

十字路口的灯光,经常把我误读

方言已经变异,被盆地流亡的风卷走

身上的气味,正在被合成新的物种


慢下来,一切都慢下来了

当年如花的老婆,已记不起最初的爱

20年前栽下的盆景,仅余下几根骨头

中年生活,就像这深秋冰凉的风

伸手掏走了我体内的火种


余下的日子


人过了中年,还有多少日子

可以挥霍。也许三五年

也许十几年,也许就在明天

“咔”的一声,钟摆就停了


余下的时光,要颁着指头

一天一天的用,一分一秒的用

现在我打算把它分成三份,一份

用来重新组装骨头,填补生活漏洞

一份用来忏悔。最后一份用来爱

把冰凉空洞的容器装满


什么都不用想了。爱过也痛过

苦过也甜过,拥有也失去过。从明天起

我要拿一块抹布,把身后的恩怨

灰尘、和脚印,逐一擦去


爬山


闲来无事,每天便约上老伴

去爬大东山。企图在那棵歪脖子枫树下

拾回几片记忆的叶子。我空秕的内心

打开,盛满久违的鸟鸣


满山的树木和荒草,怀揣着四季

不同的章节,和宿命。却生活的豁达而

从容。或直立、或弯曲,或断裂甚至

随地而眠。它们的率性让我羞愧


我却不能。尘世的戒律如绳索

勒的我一生都在喘气。彼时

四野空明,老伴指着两棵相扶而立的老树

说: 看,它多像我们


夜行者


走夜路的人,被自已的影子追赶

口里吐出毒药。一生的亏心事

经过一片坟地时,被一只树上的乌鸦

悉数说出。头上的辫子

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


身陷江湖的人,才会选择

走黑道。把阴谋和脚印隐藏起来

试图躲过仇家的追杀。萤火虫

也在夜间赶路,它头上的

磷光,让夜行者恐惧


坐在灵崖寺山门前菩提树下

我愿意放弃所有的欲望,求佛祖

为自己开光。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应该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头


半个月亮从空山升起

它只照耀它该照亮的他方


墓地


从外形上,看不出多少端倪

住在里面的人,怀揣着各自生前的帐本

证据被埋在土里,永远说不出口


无论是病死的、摔死的,撞死的还是

淹死的、烧死的、撑死的甚至

被吓死的。官人、平民、小偷、杀人犯

妓女或农民工,都住在了一起

貌似和睦相处,俨然一个模范社区


该放下和不该放下的,都放下了

很多人在这里丢失了身份、恩怨、情仇

甚至名誉。我将来也会住进来,

在西面一块向阳的坡上

是我和老伴未来的家


火锅


把生活的酸甜苦辣,都投进去

煮成一剂良药。老板娘把一身风骚

调配成麻辣火锅。小城人

都喜欢在这口锅洗澡


多少次,我试图把苦难放进锅里

用骨头熬制成鸡汤。抚慰

那些受伤的乌鸦,可是我弄丢了

最初的佐料。麻木的日子被辣得流泪


一锅汤,能否洗清前世的罪孽

和今世的忧伤。秋天已经很深了

今夜在老东门水仙花火锅店,面对

门前一窝箭竹,我要努力把身子坐直


眼睛


这一生,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睛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绝望


几只将被屠宰的山羊,眼睛里全是泪水

和无助,一面山坡在为它们哭泣

那些关在铁笼里的老虎,眼神躲闪

谄媚。世界打了一个冷颤


一群农民工,弯曲在城市里

他们用温顺、猥琐、讨好的目光

从老板那里兑换尊严。十字路口的

红绿灯,和异乡的屋檐

取走了他们眼里最初的锋芒


我还看到许多目光。麻木、冷漠、迷惘

贪婪且无光泽,布满了世俗的灰尘

这样的结局,上帝也不愿看到


清晨乘公交车去城西访诗友老肖


夜雨像炒豆敲击窗棂,凌晨提前失眠

突然想念好友老肖。10分钟后

我和一本诗集,已坐在5路公交车上

需途经7个小站,耗时19分钟

才能抵达育才中路。那些公交站点

像跳脚石,摁得我一路都在喘气


天未明。南环路上街灯灰暗

零星的车辆和行人,把尘埃追的飞跑

车内仅我和司机,空的能听见彼此

心跳。沿途景物已被我视读多次

再看已没有多大意思


爬上建行四楼的时候,老肖办公室

门锁着。我在走廓上吸了一支烟

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我听到

楼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彼时,兴善寺内钟声响起

太阳恰好从牛蹄岭上探出头来


深秋


又一个秋天来临,我说话的语速

行走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我知道,过了五十岁

以后的季节会越来越凉

就像那些在秋后,缓慢行走

的植物,经不起一场风霜


现在,回忆也是一种温暖

每个夜晚,去山野拾回那些

被秋天遗弃的果子

有些完好如初,有些已经

腐烂。在树木高枝上

挂着一只灰色鸟,摇摇欲坠


它肯定和我一样忧伤。葱郁的季节

已经远去,现在还剩下几次飞翔

田野像被打扫过的战场

秋风尖叫着,一阵紧似一阵

翻动一片叶子

又一片叶子


霜降


恐怕过了中年之后,才能感受到

这些来自节令、身体和世俗的三重

凉意。霜降过后,一场风把箭镞

从乌有乡搬来。那些弯曲的叶子

已抓不住树枝上火焰


我肯定还在燃烧、奔走、呐喊

身体挂在悬崖上,只有一半是我的

还有一半粘满了风沙、和磷火

一只乌鸦站在冬天门外痛哭

它汹涌的泪水感染了我


暴风雪到来之前。我会背上

秋天收获的那些草籽,赶到山上去  

土地尚未冰冻,冬阳尚有余温

我要赶在暴风雪到来之前


灯光


多年以后,我寻觅这样的结果

用左手承接风雨和阳光  

用右手高举亲情,然后用卑微的思想  

接近死亡。在世俗里缓慢行走

我经常陷入迷惘


我是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长年被

变幻的气侯和节令追赶。无论飞向南方

还是北方,我头顶的云图都是苍茫

前方一棵开花的树

一次又一次被乌鸦指认


妻子、儿女、亲情和血缘

反复敲打着生存的算盘,一盏

油灯正在被黑夜熬干。现在

我中年的食谱上,写满了柴米油盐

烟火、和漏洞。它们是我一生的疼痛





作者简介:姜华,笔名江南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县作家协会主席。首届“十佳网络诗人”, 第四届(2015—2016)中国当代诗歌创作奖、陕西省首届年度文学奖、中国天津诗歌节头奖、2014年度星星·中国散文诗大奖、第二届加拿大国际大雅风文学奖获得者。在《人民日报》、《诗刊》、《文艺报》、《中国诗人》、《上海诗人》、《天津诗人》、《中国诗歌》、《诗选刊》、《星星》诗刊、《星河》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北方作家》、《散文诗》等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3000余件。获奖项100余次,作品被收入120余种专集。已出版诗集《尘世的光芒》等五部。

诗 观:诗歌应该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剖开生活的断面,让真相裸露出来。然后把汉字排列出陡峭的落差,呈现道义和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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